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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番2-戚善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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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善珍放下了手機。

武向南陰陽怪調地問道:“哪個姘夫打來的?”

戚善珍沒吭聲。

她繼續收拾東西……

武向南看著一直在沈默、卻忙碌個不停的戚善珍, 猶豫了一會兒, 說道, “我說,我腿都這樣兒了, 你還讓我回去?就住北京不行嗎?在這兒多好啊, 大醫院住著, 引娣她們又有錢……”

“那你回還是不回呢?”戚善珍終於開了口。

武向南閉了嘴。

——現在的他、今非昔比了。

以往他仗著性別和體能的優勢, 想打她一頓就打她一頓!

現在呢?

他太倒黴、莫名其妙地一雙腿被截了肢!他也沒錢……家裏就屬武媛最有錢、但武媛一向不理他,武嫻也有錢、但武嫻只肯聽戚善珍的!

所以武向東南也只能把戚善珍緊緊抓在手裏。

不然怎麽辦?

把戚善珍抓在手裏, 好歹有人管他吃喝拉撒、有人給他看病治腿、有人拿錢給他花!

“那回去了……咋治腿啊?”武向南問道。

戚善珍淡淡地說道, “每個月上醫院看一回, 拿了藥再回家養著。”

“那我腿傷著, 也不方便上山下山啊!”武向南說道。

戚善珍, “放心,我給你弄個輪椅坐著。”

“有輪椅也不方便!”武向南又道。

戚善珍停下了收拾東西的動作, 冷冷地說道——

“當初你爹病危的時候, 我還在月子裏呢,不也是我把你爹從山裏背到了外頭、才請人把他送進了醫院的?還有你娘, 半夜被蛇咬的時候,也是我背著她走了一晚上的夜路, 才把她送到了醫院!”

“你屋裏人怎麽對我的,你自個兒眼瞎、看不見?怎麽……這會兒輪到你了, 反而信不過我了?”

她站得筆直,柔弱的身子骨透出了一股難以言喻的堅強, 如同西北沙漠植樹邊沿帶的白楊,瘦弱、但有力。

武向南一想,也對。

懷疑誰也不能懷疑戚善珍的心地。

這個女人啊……

實在是太善良、太柔弱了。

這時,戚善珍又冷冰冰地說道:“你要不想回去呢,那就呆在這兒吧!也確實哈,這大城市嘛是個花花世界……憑你、也能騙到個女大學生給你生兒子、還養了你那麽多年花錢供你霍霍!”

“可如今你腿都沒了你還想怎麽玩兒?反正你愛回不回吧,我是要回去的。我沒臉呆在這兒!”說著,戚善珍又開始了收拾。

縱使武向南百般不願,但還是沒法子。

要是戚善珍走了、而他卻留下來……武媛肯定不管他、武嫻被武媛給帶壞了,也肯定假裝不理他!

這麽一來……

他好像也只能跟著戚善珍一塊兒回老家了。

於是,戚善珍收拾好了行李,先去給他辦了出院手續、又買了個輪椅,又跑去火車站買來了火車票……

兩人當天就搭乘火車回到了省城。

也幸好這非年非節的,火車席位也沒那麽緊張。

順順利利地到了省城以後,又轉火車回到縣城,再倒一天的班車……

第三天,戚善珍才帶著武向南回到了武家村。

在這個時候,村裏大多數青壯年都外出打工去了,留守的多是老人和孩子。見這夫妻倆回來了,村裏人都感到有些奇怪。

不過,見到坐因輪椅上的武向南、以及武向南那兩條空蕩蕩的褲腳……

村裏人都有些吃驚。

他們雖然都極討厭武向南,但沖著親戚關系,還是有人假裝關切地問道:“二狗這是咋麽啦?”

戚善珍淡淡地說道:“他在外頭啊,半夜上工地去偷東西……結果一腳踩空跌進了窨井裏,一雙腿被鋼筋刺穿了!所以不就廢了啰,一雙腿都給截了!”

村裏人震驚得瞪大了眼睛!

武向南憤怒地大吼,“你放屁!臭婆娘……你不要亂講!你個破鞋、你跟她們是一夥的!我明明就是被人陷害……”

“誰陷害你了?又為什麽要陷害你?是奔你有錢呢?還是奔著你長得好看、為人特別好?”戚善珍冷冷地說道。

武向南被氣得……

他惡狠狠地盯著她,目光陰鷙。

——原來她非要回來、打的是這個主意啊!她以為回到了武家村,就不管他怎麽鬧、都鬧不到她的孩子們了?

哼哼,這女人真是找死、欠調|教啊!

武向南朝著戚善珍就是一揮手,“你馬滴個匹啊老子腿斷了你就不把老子放在眼裏了是吧?我告訴你啊死婆娘、破鞋!老子就是斷了腿、也是你的男人你的天!”

殊不知,他這麽一揚手……

戚善珍早已避開。

而坐在輪椅上的武向南卻因為重心不穩,跌倒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

武向南憤怒地叫喊了起來。

戚善珍恍若不覺。

她扛起了行李,一步一步朝山上的武家舊宅走去。

走了幾步,她突然想起了什麽,轉頭對那村民說道:“你不要理他、也不要管他……你要真覺得他可憐、想幫幫他……我勸你先惦量惦量你自個兒的能力,看看你能不能管他一輩子!”

那村民轉頭就跑!

武向南看看那村民、又看了看戚善珍,瞪大了眼睛,“你——”

戚善珍,“有本事就自個兒爬上輪椅,自個兒回來!要麽……你就自個兒爬回來!或者就在這兒等死……”

說著,她又將聲音放得重重的,“看看會有誰過來扶你!要是有人願意管你,你就賴他一輩子、要他好吃好喝的服侍你、給你看病,最好還要再給你討個正兒八經的老婆!”

武向南被氣壞了!

他又不傻、焉會不知她這麽說……其實是說與那村民聽的?

這一傳十、十傳百的,以後村裏所有的人會見了他就跑!

所以……

她這是打算孤立他?

果然,那村民聽到了戚善珍的話,跑得更快了!

武向南被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他開始語無倫次、顛三倒四地開始罵人……

戚善珍壓根兒就沒理他,自顧自地扛著行李走了。

回到舊宅……

這院子已經敗落得快不能住人了!

戚善珍放下了行李,開始收拾屋子。

孩子們都大了、離開了這兒。原來總覺得不夠住的屋子,現在破舊、而且空蕩蕩的……

戚善珍先是收拾了兩間屋子出來。

東屋原來是姚桂香住的,她收拾出來自個兒住;西屋原來是她和武向南的屋子,收拾好了讓他一個人住!

另外,廚房也得收拾好,還有茅房……

農村裏的茅房,而且是經久不用的茅房,已經幾乎不能用了!

戚善珍只好又扛起了鋤頭,在後院的菜園子裏收拾了個角落出來,又用氈布圍好了,先弄了個簡易的茅房。

接下來,她又拿起了水桶、扁擔,去村裏的井邊挑水。

只是……

她一出門,就能聽到山腳下武向南的叫罵聲仍在繼續!

他的喉嚨都啞了!

戚善珍也不理他,自顧自地挑著空桶去井邊挑了水,又回來了……

當然,武向南其實是一邊朝著家的方向爬、一邊大罵的。所以他看到了戚善珍……本來還以為她會過來扶起他、再背著他回家的,不料她去擔著空桶出去、又挑著兩大桶水回來了?

她看也不看他一眼!

武向南被氣得半死,也只得發了狠、死命地往家裏爬……

等到他氣喘籲籲地回到家裏時,戚善珍正在家裏洗洗涮涮!

武向南坐在院門邊,瞪著戚善珍、破口大罵!

戚善珍沒理他,自顧自地把所有的家具、門框都擦了一遍、還拖了水!她擔了至少三次水,被累得氣喘籲籲。

把家裏收拾了一遍以後,戚善珍去了廚房。

離家久了……

家裏早就已經沒有任何食物,就是有、也已經發了黴。

戚善珍就尋思著去菜園子裏看看,能不能撿點兒吃的加來。

這時,住在隔壁的劉孝忠老婆何四美已經站在她家的菜園子往這邊兒瞅了半天,她好不容易才和戚善珍對上了眼神!但武向南一直在那邊破口大罵,何四美也不敢吱聲,就朝著戚善珍使了個眼色,然後悄悄地扔了個布袋子過來……

戚善珍過去撿了,看到袋子裏有大約二斤米、兩個煮熟的雞蛋、一條不大的新鮮蘿蔔,還有用塑料袋紮起來的、一點點的油鹽醬醋辣子粉和一小包的腌酸豆角什麽的。

戚善珍心中暖暖的。

她再看去……

何四美已經回她屋裏去了。

戚善珍也拿著東西進了自家廚房。

她先是把布袋裏的東西倒了出來,堆在竈臺邊,然後從褲兜掏出了一把錢,數了數,拿了兩張一百的,塞進了布袋子,覆又去了自家菜園子,隨便摘了個老絲瓜,塞進布袋子裏、紮緊口袋,覆又扔回到何四美家的院子裏……

戚善珍再一次回到了自家廚房。

她生火、做飯。

不過,她只準備做她一個人的飯量。

農村裏都是大鍋大竈,一個人的飯菜……還真不好做。

所以她索性燒了一大鍋的水,用來蒸飯。再把何四美送的那個蘿蔔切成薄片、用油鹽醬醋腌了一會兒,等到飯快蒸好的時候,她才揭開鍋蓋,把腌了一會兒的蘿蔔片給倒進了蒸碗裏。

接下來,她重新蓋上了鍋蓋,並且抽去了竈膛裏的兩支大柴火,剩下的就細柴枝就等它自行熄滅吧。

武向南還在外頭破口大罵……

他已經連忙罵了她四五個小時了,罵的內容不過就是臭表子、破鞋、壞婆娘之類的,毫無新意。

戚善珍懶得理他。

不過,十一月底、十二月初的天氣,已經有些冷。而到了夜裏,山區農村裏的溫度又較城市更冷一些。

戚善珍先前一直在忙碌,所以熱得滿身滿頭都是汗。

這會兒一停下來,她就覺得……冷到有些瑟瑟發抖。但是,她也沒啥心思加衣保暖什麽的,便依偎在竈邊,看著竈膛裏跳躍著的微弱火光……

不知不覺,她便陷入了回憶。

七六年,因為家族成分不好,父母被抓進了牛棚……她和姐姐妹妹被半強制性地送到了農村,接受勞動改造。

當時還不是她大姐夫的老葉,聞訊千裏迢迢地從西北趕過來,幾近蠻橫地強行把她大姐帶走了。

後來,戚善珍也是聽別人說的,那會兒大姐和大姐夫的軍婚,組織上原本是不同意的,畢竟大姐的家庭成分可不怎麽樣,可大姐夫說什麽也不願意拋棄打小兒訂婚的大姐……

最終,大姐夫與組織達成了共識——他接受組織的批評、也接受降銜處理,而且還被迫換離崗位,這才換來了……他與大姐的婚姻,他們堂堂正正的結了婚!

但這大約也影響了後來姐夫的晉升。

以至於……

到了這會兒,姐夫的軍銜也與他的實際經歷不符,臨到快退休了都才勉強升到了司令部。

可大姐是幸運的。

他們的那個家……

也是很幸福的。

幸福啊……

想到這兒,戚善珍長長地嘆了口氣。

幸福究竟是什麽?

一想到“幸福”二字,她的思緒不由得又回到了以前。

——七六年,她們姐妹三人一塊兒去了農村。沒過多久,大姐就被大姐夫接走了。戚善珍和妹妹戚杏珍呆在了農村,每天都有幹不完的農活。

真不習慣啊!

從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知識分子,變成了整天在陽光下曝曬、還要扛著沈重的鋤頭拼命做農活的鄉下人……剛開始的時候,戚善珍甚至連鋤頭都扛不動!

可那又有什麽辦法?

大環境如此。

大約唯一的慰藉,就是村裏的知青隊裏……大夥兒都是讀書人,而且都來自五湖四海了吧!平時他們一起下地幹活,當然了,男青年們出於體力上的優勢、總默默地會多幫女青年們做點兒農活;收工以後,女青年們也悄悄地幫著男青年們洗洗衣服、縫補一下什麽的。

一個年輕人引起了戚善珍的註意。

或者說……

他身上的光環,他本人出色的容貌、氣質、談吐,與他的學識……實在是太出眾了!

應該說,他引起了所有人的註意!

戚善珍只是其中一個、不自覺受到吸引的女知青而已。

白天,大夥兒一塊兒幹著繁重的農活;夜裏,知青站裏會點燃一支小小的蠟燭……

——知青下鄉是來勞動改造的,不是來享福的,所以諸如蠟燭這樣的東西,每天的花用也有定量。

有人會在蠟燭上做好刻度,一旦燃到了規定的地方就必須吹熄。

而那蠟燭的光,似乎也和如今這竈膛裏的光、重合了。

戚善珍清楚地記得,那會兒他們知青喜歡聚在燭光下、討論他們學過的課本、懂得的知識、以及老家的風土人情。

有一天,戚善珍小小聲地為大家背誦了一段高爾基的《鷹之歌》

“……鷹顫抖了一下,高傲地叫了一聲,順著石頭上的黏液滑到懸崖邊上。到了邊上,他伸開翅膀,胸中吸足了氣,眼睛裏閃著光輝,向懸崖下滾去。他像石頭似的順著山崖滑下,迅速地下墜。啊,翅膀折斷,羽毛也掉下了。山泉的波浪把他卷入,泡沫裏映著血,沖到海裏去。海浪發出悲傷的吼聲撞擊著石頭,那鳥兒連屍體都看不見了……”

原本還在高談闊論的知青們一下子就沈默了下來。

《鷹之歌》的內容,講述的是瀕臨死亡的鷹、與一條蛇的對話。

可慣在地裏爬行的蛇、怎能理解在天空中翺翔過的鳥兒的心思?

就像——

心中也曾經有過激情豪邁的大夢想、更想有一番大作為的年輕知識份子們,如今被困在這田間地頭……

不知不覺,蠟燭的光、慢慢變得更加黯淡。

如同一個人的夢想和願望也統統燃盡。

黑暗中,有人輕聲說道:“珍,我們會回去的,就像折了翅的鳥兒需要休養那樣……總有一天,我們還會飛上雲宵!我向你……保證!”

戚善珍呆住了。

雖然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臉……

但她卻牢牢記得他的名字。

這是他第一次和她說話。

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戚善珍與他的關系……似乎也在不露痕跡中,變得越來越親密。

白天當著所有人的面,他不主動跟她說話,但他總會積極的、避著人幫她做好農活;戚善珍的床鋪上,總會莫名其妙的多出來一朵開得恰到好處的小野花、一小串酸甜可口的野果……甚至有時候他會悄悄上山拾些菌子什麽的,趁著趕集拿去鎮上賣,然後給她買回一盒蚌殼面霜……

不知不覺,這樣的日子過了快兩年。

說戚善珍不心動……

那是不可能的。

可知青站裏除去少數幾個知青是自願來農村的之外,其他大多數知青……都是因為家裏成分不好、才被強制性送過來勞動改造的。

就比如說,戚善珍是因為父母都是大地主、大資本家的後代……

他,聽說也是因為他父親的緣故才會受累的。

所以說,即使到了適婚年紀……但戚善珍完全不敢提這茬兒,他也不敢。

但是,七八年三月的一個晚上,他跑來告訴她說,他可能……要回北京去了。

在那一刻,戚善珍也不知道自己心裏是怎麽想的!

——高興?

是、是挺高興的。他本來就不屬於這兒,能回去、回到他應該呆的地方,這是好事兒!

——不高興?

是,也是有的……他走了,那她……怎麽辦?以後兩人天各一方、從此不再相見?

就在戚善珍忐忑不安的時候……

他小心翼翼地對她說道:“珍,我……能帶你一塊兒走嗎?”

震驚中,戚善珍瞪大了眼睛!

“如果你不願意……不不,你不能不願意,我、我的意思是……你可得好好想清楚,千萬別急著拒絕我……”他低聲說道,“……我也不想瞞著你,其實,在我來這兒之前,家裏給我安排了一門婚事,但我……”

“你、你已經結了婚啦?”戚善珍緊張地問道。

——如果他一早就已經結了婚,那她和他這兩年的相處……又算什麽?

她的一顆心兒被吊得高高的。

他解釋道:“並沒有,是在籌備婚禮的時候……我父親出了事兒,然後我媽進了牛棚,我也被打發到了這兒……我、我那個未婚妻她、她已經嫁人好幾年了。”

聽到這兒,戚善珍松了口氣。

他又道:“我的意思是……我媽比較認可我那個……前未婚妻,也不是啦!她都已經結婚了,我是說……我媽肯定會拿你和她來比較,所以……如果你真跟我走了,可能我媽那一關是有點兒難,但我會……努力保護你的。”

戚善珍面上一紅。

所幸黑暗中,料他也看不見。

她聲如蚊蚋一般的說道:“我不怕……我媽已經沒了,我、我會把她……當成我的親生母親一樣孝順的。”

黑暗中,他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

戚善珍心如撞鹿。

知青站裏響起了就寢鈴聲。

兩人只得各自離開。

離開時,他交代戚善珍說,這幾天讓她在知青站裏低調一點,他明天就準備遞材料,一是向組織提出和她結婚的申請、另外也要追加攜帶家屬一起調離的申請……

戚善珍點頭,回到了她和妹妹杏珍的宿舍。

可是……

也不知怎麽了,杏珍一整晚上都沒回來!

戚善珍有點兒著急,拿著手電筒到處找……

天快亮的時候,杏珍回來了。

她面上紅撲撲的,一臉的得意。

“你上哪兒去了?我找了你一晚上!”戚善珍氣憤地說道,“這麽深更半夜的,你……”

杏珍突然抱住了她,喜滋滋地說道,“二姐!我告訴你……我馬上就能調到北京去了!等我去了北京,我一定想法子把你也調去!二姐,你就等著吧!我不會讓你一輩子都呆在農村的!”

戚善珍一呆,問道,“什麽?”

杏珍松開了她,用手捧住自己發紅的面頰,見四下無人,這才壓低了聲音、嬌羞萬分地說道:“……二姐,你還不知道嗎?郗文華馬上就要回北京了!我剛才已經、已經委身於他了……”

戚善珍驚呆了!

她心底的信念轟然倒塌……

可杏珍卻兀自說道,“你都不知道,知青站裏有多少女人在打他的主意!還好我下手快……二姐,只要我懷上他的孩子,他就必須娶我!等我嫁了他、他還能不帶我去北京?等我去了北京以後……”

戚善珍再也無法控制自己,轉身就跑。

“哎!二姐?二姐!”杏珍莫名其妙地叫著她……

戚善珍一口氣跑回了知青站。

晨曦中,郗文華正站在知青站的門口,渾身上下都沾染著一層淡淡的金色陽光。

只是,他滿面鐵青。

這還是……

相處兩年多來,戚善珍頭一回與他面對面站著,這麽近距離的看著彼此。

“我以為她是你……”郗文華喃喃說道。

戚善珍怔怔地看著他,豆大的眼淚一顆一顆地滾出了眼眶。

郗文華繼續說道:“你們……說話的聲音太像,我、我……”

戚善珍深呼吸,“祝你們幸福!”

她轉身就跑!

一口氣跑回宿舍,她趴在床上大哭了起來。

杏珍匆匆追了回來,拼命問她,“姐!二姐……二姐!你幹什麽啊?二姐?”

戚善珍把頭埋進了枕頭裏,嗚嗚地哭著,什麽話也不想說、什麽人也不想理。

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她像是發了狠似的,不跟任何人說話、只是一股勁兒的拼命做農活……她甚至覺得,如果在做農活的時候出點兒什麽意外、讓她死了的話,那再好不過了!

無緣無故的,戚善珍發起了高燒……

她被燒得迷迷糊糊,隱約感覺到,好像有人背著她去了醫院?

當戚善珍清醒過來的時候,病床前守著一老一少、兩個鄉下男人。

——年長些的,是鄰近的武家村村長武友全;年輕的、剛是武友全的兒子武向東。

少年武向東和她差不多年紀、大約比她小個一兩歲?他雖肌膚粗糙黝黑、其貌不揚,但很有朝氣、眼神很熱烈。

見她醒了,武向東笨手笨腳地給她削了個蘋果,然後面紅紅地轉身出了病房。

武友全看著兒子的背影、罵了一聲“慫貨”,然後親切地對戚善珍說道,“善珍啊,以後要還有什麽頭疼腦熱的……別自個兒一個人扛!跟叔說一聲,要不、跟向東說一聲也成!你啊,一個女孩子家家的,年輕的時候呢,還得好好珍惜一下自己的身體,不然以後老了就不好辦啦!”

沒有人像武友全這樣關心過她……

戚善珍頓時淚如雨下!

哭過以後,戚善珍也很清楚武氏父子的意圖。

——兩年前,早在她父母過世的時候,就是武友全幫著給一手料理的後事兒。後來,武友全也總是差了他兒子武向東過來給戚善珍姐妹送點兒東西,有時候是點兒吃的,有時候就是一塊香皂、一些碎布片什麽的,絕不貴重、卻也讓人無法拒絕……

人家憑啥那麽惦記著她?

以及……

武向東看向她的眼神,是熱烈的、也是閃爍的,更是羞怯的、情竇初開的。

可是……

戚善珍再三猶豫,最終還是找了個機會,婉拒了武氏父子。

武友全也不著惱,依舊把她送回到知青站,但為她打點好了一切,教生產隊優待她這個病剛好的知青。

而這時,距離杏珍與郗文華那個……已經過去了快一個月。

杏珍開始出現了懷孕癥狀,每天早上幹嘔、頭暈、嗜睡……

戚善珍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捱過那段時間的。

再後來……

聽說武向東殺了人???

戚善珍十分震驚!

又過了一段時間,武友全找上了她,和她開誠布公地談了談……

武友全離開以後……

戚善珍獨坐了一宿。

其實她覺得,武友全提出的要求……實在是太扯淡了!

——憑啥武向東殺了人、去坐了牢,武友全居然還有臉要求她嫁給已經去坐了牢的武向東???

這真是個瘋狂的想法。

雖然說,武友全的出發點、也是為了關愛他的兒子。但這也讓煩悶到了極點的戚善珍、也萌生了一個大膽而又瘋狂的想法。

她嘗試著去想——如果在以後的生活裏,有郗文華、或是沒有郗文華的存在,會是怎麽樣的?

可無論是哪種猜想……

只要一想起杏珍已經懷上了郗文華的孩子,戚善珍都覺得心疼如絞!

她根本就沒辦法再繼續想下去!

所以……

大約最好的辦法,就是——永遠永遠也不要再看到這兩個人?

那再想想,嫁進武家去給武向東守活寡的可能性?

——武友全老當益壯、家境殷實;武向東坐牢去了、指不定還是個死刑!就算不是死刑,最輕也得判個二十年……就算他運氣好、留得命在,能被放出來、恐怕也在二十年以後!

二十年?

二十年以後,還不知道她是不是活在這世上呢!

那……

要不然……

戚善珍依舊和妹妹住一個宿舍。

半夜時分,戚善珍還沒想明白自己的心事呢,睡在對面床上的杏珍哼哼唧唧地醒了,“姐!二姐……我難受!你幫我去找文華,叫他來!”

戚善珍一滯。

——這大約也是因為,在這兩年裏,她和郗文華的交往被隱藏得太深,就連她的親妹妹杏珍也完全不知道她和郗文華……

所以杏珍才會這麽泰然若之的引誘了郗文華、又光明正大的使喚她、使喚郗文華的吧?

“我不去。”戚善珍低聲說道。

杏珍楞了一下,委屈巴巴地說道:“姐我難受……心裏像有火燒一樣,你幫我去找文華哥過來,看看他有沒有什麽辦法……姐,求你了!”

戚善珍心煩,轉身出去了。

杏珍以為她真去找郗文華,便安心的一邊睡、一邊等……

後來迷迷糊糊的,她竟然也睡了過去,還一覺睡到了大天光。

殊不知,戚善珍卻在宿舍門口站了一宿。

天亮時分,郗文華主動過來了。

他手裏端著用搪瓷杯盛著的一大杯白粥。

“善珍……”他看著戚善珍、眼神覆雜,“這個……稀飯,杏珍她……昨天就說,她想吃的,你……”說到最後,他甚至不敢再看她的眼。

——這是多麽的狼狽啊!

戚善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她徑自去找了武友全,告訴他、她答應他的要求。

武友全欣喜若狂!

再後來……

也證實了郗文華的擔心。

他的母親壓根兒就不同意他和杏珍的婚事、哪怕杏珍當時已經懷孕六七個月了!杏珍又哭哭啼啼地來找戚善珍,說想做手術,把腹裏的孩子拿掉!

戚善珍不同意。

她心地善良……

再恨杏珍、再恨郗文華……但杏珍腹中的孩子卻是無辜的!再加上……想想她即將在武家的孤寂生活,她索性讓杏珍把孩子生下來,由她帶到武家去。

杏珍畢竟是個沒經過事兒的大姑娘。再加上醫生告訴她、肚裏胎兒的月份太大,已經不能做人流,不要的話只能引產,生下來孩子也是活的……而且強行引產、對身體的傷害很大!

最終,杏珍把孩子生了下來,並且交給了戚善珍。

在最後幾個月裏,姐妹倆一直避著人、尤其避開了郗文華。

在這個時候,郗文華拿到了調令,最後一次過來找她。

出於私心,戚善珍並沒有告訴他、說杏珍肚裏的孩子月份大了醫生不建議引產;以及,她也沒有告訴郗文華,她和杏珍已經決定好了孩子未來的去向。

郗文華一個勁兒地向戚善珍道歉、希望她可以原諒他……

但她怎麽做得到呢?

對她來說,這根本是一種……透骨的、無法抒懷的傷痛!

她冷冷地拒絕了他。

郗文華無奈地離開了。

最終,戚善珍也帶著杏珍剛出生的孩子去了武家。

她的選擇,讓所有的人都感到不解。

而對於戚善珍來說,大約這一輩子……她也就任性了這麽一回吧,所得到的,卻是一生一世永無止境的黑暗與痛苦!

“你踏馬的個臭表子!”

武向南那憤怒到了極點的大嗓門響了起來。

戚善珍被嚇得一個激靈……

她總算是從回憶中清醒了過來!

竈膛裏的火焰早已熄了。

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武宅沒有點燈,哪兒哪兒都是一團漆黑……

黑暗中,戚善珍沒有說話。

可能是因為……一直呆在黑暗裏吧,她的眼睛早就已經習慣了這光線,所以她能看到、武向南已經爬到了廚房門口,這會兒正朝著她破口大罵呢!

“你個黑心肝的惡婆娘!你以為老子的腿斷了就不能把你怎麽樣了,啊?我告訴你臭表子……老子想搞死你是分分鐘的事……”

夜色的降臨,使戚善珍完全不需要掩飾她對武向南的厭惡。

但她也沒吭聲,直接站起身,揭開了鍋蓋。

濃郁的米飯香氣混著腌蘿蔔片的氣味頓時撲鼻而來!

戚善珍小心地用手碰觸了一下蒸碗的邊緣,發現並不是那麽燙得讓人難以接受……這才小小心地把碗端了下來,又拿過一雙筷子。

她蹲坐在竈邊,捧著碗,開始吃起了蒸好的米飯和蘿蔔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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